top of page

《淤泥》 (下)

  • 作家相片: xiaolaoshu300
    xiaolaoshu300
  • 4月27日
  • 讀畢需時 44 分鐘

已更新:6月23日

請先閱讀前篇再來閱讀本篇喔!



>>>>>>>>>>


梅雨季節來臨,下起了綿綿細雨。


夏日的空氣潮濕而悶熱,窗外的雨不停的下著,有些打在窗上,有些落進窗框裡變成一條涓涓細流。


天邊滾著灰暗而濃密的雲,外頭的樹上掛著水珠,然後又被雨水打掉,張著黑色翅膀的蟲子在外頭飛舞,有些耗盡了精力而黏在走廊的邊緣,雨聲紛亂而嘈雜。


「哈啾!」慎吾打了個噴嚏。

似乎是感冒的樣子,慎吾從早上到現在就一直打噴嚏打個沒完。

他從抽屜抽出了衛生紙,拉開口罩擤掉了鼻涕,又將原本襯衫領口原本敞開的鈕扣又扣了回去。


慎吾拿起講義,數學老師在臺上講解著慎吾剛剛早已經解完的題目,或許是上午最後一節課的關係,臺下大部分的人都睡成一片,只有少部分的人還在聽課。

他等不及老師講解,自己先翻到了下一頁,看著書上的題目正打算做題,但他拿著筆在那上面轉啊轉,畫了一個又一個的圈,或許今天他的腦袋比較不靈光,他還是搞不懂自己該怎麼解題比較好。


他一隻手撐著臉頰,右手拿著筆先將題目提供的數字先寫在解題處的空白,而眼皮卻不聽使喚的越來越重。


「噹——噹——」下課鐘聲響起。

慎吾揉著眼睛從桌上爬起來,他一不小心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之前發病但還沒服藥時,由於晚上不停的發燒導致他睡眠不足,加上疾病本身的緣故,他常常精神不濟,就在課堂上睡著。但自從出院之後,他就不曾這樣在課堂睡著了。


慎吾拿起筆蓋蓋上了筆,將它收到筆袋內,闔上了書收進了抽屜裡。

似乎是感覺到有些冷,他把運動外套穿了上去,把拉鍊拉到最上面。


他拿出了他的便當盒,打開碗蓋之後,拿著碗走到教室後面的餐桶前打菜。


似乎是剛剛沒有睡飽的關係,他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腳下的步伐也有點不穩。


明明午餐的香氣撲鼻而來,令人垂涎欲滴,但他實在是沒有任何胃口,但是也沒有飽足的感覺,他只好從湯桶裡裝走一碗仙草蜜拿回座位上喝。


蓮在這個時候走進了教室。

他肩上背著軍綠色的背包,一手勾著塑膠雨衣,一手拿著全罩式的安全帽,就這樣走了進來。

蓮早上幫打工處臨時請假的同事代上午的班,一直到現在才來上課。


他走了進來,走到慎吾旁邊的座位,也就是他自己的座位上,他把雨衣揉成一坨隨意扔在一旁的地上,將安全帽扣在桌上,再將肩上的軍綠色背包放在椅子。

「哎,雨下的真大。」蓮說。


「工作還好嗎?」慎吾問。

「還好,平日早上沒什麼人,下午開始應該會比較忙。」

蓮一邊說,一邊從包包裡拿出了一袋白色塑膠袋包著的東西,是從外面的便當店買的,他今天的午餐。


蓮看著穿著外套把自己包得緊緊,手上只有一碗仙草蜜的慎吾,他皺起了眉頭。


「你為什麼要穿外套?」蓮問。


慎吾抬起頭來看著他。

「下了雨了,我覺得有點冷。」他說。


雖然下了雨,但因為是夏日的緣故,暑氣並未完全散去,還是有點悶熱。

就算覺得冷也不會到把外套拉鍊拉到最上面那麼誇張。

蓮下意識覺得不正常。


他這時才注意到他的臉。

慎吾整張臉蛋都燒紅了。

平常的慎吾雖然因為臉上要戴著口罩,還有天氣悶熱的緣故,所以有時臉頰都會紅通通的。

但是今天卻紅的厲害。


「不對,慎吾你的臉好紅。」蓮說。

慎吾皺起了眉頭。

「沒有吧,本來就紅的吧?」他摸著自己的臉頰。

「沒有,你平常的臉沒有紅成這樣,今天太不尋常了。」


蓮彎下腰,他撩起自己的頭髮,將自己的額頭貼在慎吾的額頭上。

那顆腦袋現在燙的嚇人。


像是要為了再次確認,他又用手再次摸上慎吾的額頭,還是一樣很燒。


「慎吾你發燒了。」蓮看著他。

他拍拍慎吾的肩膀,抓起對方的手臂,攙扶慎吾從座位上起身。


「我帶你去保健室。」


蓮牽著慎吾發燙的手,兩人一起慢慢的走出教室。


對於狼瘡的患者來說,或許最麻煩的就是發燒了。

發燒所代表的症狀,有可能只是尋常的感冒細菌感染而導致的,由於平時所使用的免疫抑制劑的緣故,在正常人身上是小小的感冒症狀,在狼瘡患者身上都會變得相對的比較嚴重。

但另外一種情況則是狼瘡又再一次的復發,體內免疫系統又開始紊亂起來,這樣相對於細菌感染來說則是更加麻煩。




慎吾走在對方的後面,他的整張臉熱騰騰的正蒸著氣,全身不由自主的畏寒而發抖,發燒讓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


他抓緊自己身上的運動外套。


「哈啊……哈啊……」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邊往前走。



他的視線開始逐漸的模糊,腳步也越來越不穩,忽然的有種一踩地面就會破洞跌下去的感覺。


「咚——」突然視線一黑,慎吾鬆開了握住蓮的手,就這樣向前倒下。



蓮聽到身後的聲音而往後看,看見了倒在地上的慎吾。


他皺著眉頭閉上眼睛,雙頰燒得通紅,黑色的瀏海散落在額前,嘴巴一張一合難受的呼吸著。


蓮蹲下身子,拿開慎吾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脖子,一隻手撐在慎吾的背後,一隻手則放在他的膝蓋窩下,將他橫抱了起來。


.



「嗯……」

慎吾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天花板上正在轉動的吊扇。

他從床上坐起身子,額頭上的濕毛巾掉了下來。


他握著手中的毛巾,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外頭仍然淅淅瀝瀝的下著雨,時鐘的短針指在數字二的正上方。


「你醒啦。」蓮說。


蓮拉了一張折椅坐在慎吾的床旁邊,床一旁的桌上擺著一盆水,和一個吃到一半的雞腿便當。


原本坐在電腦前打資料的護理師阿姨聽見蓮的聲音,便從座位站起身子,拿著耳溫槍走了過來,把測溫度的槍口塞進慎吾的耳朵裡。


護理師阿姨看著耳溫槍的溫度,皺了皺眉頭。

「三十八度…雖然比剛剛低溫一點但還是很燒。」

「現在先早退回家掛診吧,打電話叫你家長來接你。」


「嗯好。」過了一會兒,慎吾才反應過來回答。



他慢慢的從外套口袋裡翻出了手機,翻開電話簿撥號,順便按下了擴音鍵。

「嘟——嘟」了好幾聲之後,才終於有人接聽。


「喂?慎吾。」電話那頭傳來了聲響。

「媽,是我。」慎吾一邊回答,一邊拉開被子,他將手機放在床鋪上,把腳放了下去,塞進他那雙白色的運動鞋裡。


「你幹嘛突然打電話?」電話那頭的女人問。

「我發燒了。」慎吾說,一邊彎下身子綁起鞋帶。


電話那頭傳來東西摔在地上破掉的聲音。

慎吾停下他手裡綁鞋帶的動作。


他閉上了眼睛。


「發燒?為什麼又發燒?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麻煩?一發燒就要回去醫院你知道嗎?」


電話那頭的女人對著話筒大聲的咆嘯著,而這頭因為慎吾開了免提的原因,在場的人都聽的一清二楚。


「你就只知道吃飯而已,不懂得照顧自己嗎?」


「我都那麼用心照顧你了,你為什麼還是又發燒了?麻煩死了。我還要顧你弟你知道嗎?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嗎?」




在女人咆嘯完之後,安靜了下來。

慎吾睜開眼,繼續綁起他的鞋帶。

護理師阿姨和蓮都因為電話中的這段咆嘯而不敢出聲。




過了一陣子,她終於又開口。

「你現在哪裡?學校嗎?我去接你。」她問,似乎是盛怒過後的緣故,她的口氣還有點生氣和發抖。


已經綁好鞋帶的慎吾搖搖晃晃的撐起身子。

他邊嘆了口氣,一邊拿起了放在床褥上的手機。

「不用了。」慎吾說。「我自己會搭車回去。」


在電話那頭還沒回話的時候,慎吾就把電話掛掉了。

他長按電源鍵,把手機關了機。


「阿姨,不好意思,謝謝妳。」慎吾下了床,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小心。」蓮在一旁攙扶著他。


慎吾穿起了外套,從一旁擺滿消毒和包紮用品的桌上拿走一片新的口罩。

「阿姨,我們先回去了。」蓮一邊扶著慎吾的肩走了出去,一邊朝著護理師阿姨說。


「顧好他啊。」護理師阿姨一邊看著他們,一邊說著。



.



他們一同走到了樓梯口,而慎吾巧妙的掙脫了蓮扶著他的手。

「我自己走就好了。」慎吾說。

蓮想要伸手碰碰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放下了手。


他停頓了一下。


「那我先去買水,你多喝一點,看能不能排排汗。」蓮指著大樓另一端的販賣機說。「你先收拾一下東西,痾,我有騎車來,你等等告訴我地址,我載你回家。」


慎吾看著他,又低下了頭。

他沉默了一下。


「嗯,那我自己先上去。」

慎吾說完,就扶著樓梯一步步慢慢的走上去。


蓮看著他搖搖晃晃走上去的身影,嘆了口氣,沿著走廊走到大樓另一側的販賣機前。


剛剛那些話,他在一旁聽了也很難受,即使他不是身為當事人。


如果任何一個人聽到,大概都會很難受吧。


明明自己發燒就很難過了,但卻還要被責怪。




蓮將兩個十元錢幣投進販賣機裡,看著礦泉水下的標號,在一旁的按鍵處跟著按下了數字。


「咚哐——」販賣機粗魯的摔下了瓶子。


蓮掀開販賣機底下的蓋子,手伸了進去,把礦泉水拿了出來。


他拎著寶特瓶,慢慢踱步走上樓去。


慎吾從打完那通電話之後,到他們走到樓梯口之前,一句話都沒說。


或許是戴著口罩,蓮沒有辦法仔細的觀察他表情的緣故,慎吾就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面無表情的一直向前走。


蓮忽然覺得慎吾又變回了幾個月前坐在位子上侷促不安的摳著指甲的他。


而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是暴風前的安寧,又像是火山,像是深邃海洋下的暗潮洶湧,讓人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蓮拿著水,腳步越走越快,最後三步併作兩步大步的跨了上去。


當蓮打開教室的門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

手裡的水瓶摔在地上。


拉起窗戶而昏暗的教室裡,因為社團活動的緣故,現在沒有任何人在裡頭。


教室裡只剩慎吾一人。


他身上的外套被他隨意丟在地上,最靠近講臺的第一排的座位全部被慎吾推翻,抽屜裡的書和考卷全部都倒了出來。


慎吾失控了。




外頭的雨下得很大,天上的雲全都滾成了一團,牢牢密密的遮住了光。

細細密密的雨下著,像是一根又一根的銀針從天而降,形成了水幕,在這場雨中已然看不清對面大樓的樣子。

雨聲簌簌沙沙的打在窗外,打在地面上,打在走廊邊。


慎吾背對著他,走上了講臺,又用力的把講桌推倒在地。


「轟隆!!————」


這個時候不知為何而突然打下了好大的雷。


「咚——」的一聲,講臺重重的倒了下去,桌上的粉筆全都掉在地上,紙張漫天飛舞。


慎吾看向了他。


藍白色的雷光從背後照了進來。

他在那閃爍而明亮的閃電之中看見慎吾淚流滿面的身影。


慎吾背對著他跪了下來。


蓮顧不得那瓶落在地上滾遠的水,他衝上前去側著抱住了慎吾。


那炙熱而正在發燒的身子此刻仍正在瑟瑟發著抖,慎吾咬著嘴唇,而眼淚卻不停的掉了出來。


蓮更用力的抱住了懷中的人,將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裡,他渴望著自己身體的熱度能夠傳達到慎吾的身上,讓對方再也不要顫抖。




「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慎吾一邊哭著,聲音顫抖地說著。


「一開始都會說我關心你、我心疼你。」


他用肩上的袖子,抹去了臉上的眼淚。


「但是時間久了都會認為你只是麻煩而已。」


眼淚一顆接著一顆掉了出來,雨仍然沙沙不停的下著,這場雨冗長的彷彿永遠都下不盡。


「他們不是真的愛我,不是真的不捨我受苦。而只是因為他們不想惹麻煩上身而已。」


他的淚水沾濕了蓮的襯衫,慎吾抓著蓮胸前的衣料,把臉埋進了蓮的胸口啜泣著。



蓮將慎吾更緊緊的抱在懷中,他揉亂他黑色的頭髮,拍著他哭泣而抖動著的背,把他埋進自己的胸膛。


「我只有你了。」慎吾說。


慎吾從蓮的腋下伸出了手,用力的抱住了蓮的背。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請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慎吾說。


蓮摟住了他,大手輕輕的拍著他的肩膀。


「只要你不離開我。」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蓮鬆開了抱住慎吾的雙手,他捧住慎吾的臉,大拇指抹掉了他眼角的眼淚。


慎吾那乾澀破皮的嘴唇,被他自己用牙齒咬過之後,受傷而流了血,那雙唇看了讓人更加的心疼。


從敞開的門外照進來的光,流進那泛著淚光的眼珠裡,熒白的魚在他的眼底游著,那些搖搖晃晃的光灑在眼底,摻揉著他的淚水,他又忽然在他眼底看見那千千萬萬光年之外泛著的遙遠星芒。



看著那泛著血的雙唇,蓮吻了上去。

已經哭得沒有什麼力氣的慎吾只能任憑他擺佈,那滑溜的舌頭就從慎吾毫無防備的嘴唇開口中鑽了進去。


口腔裡充斥著仙草蜜的香甜,偶爾嘗到幾絲嘴唇破皮的血腥味,他們那如同小蛇般的舌頭互相糾纏著對方,似乎是想把對方佔為己有似的,舌頭肆虐著每個角落,想把對方的每一個部分都變成自己所有。

他享受著那炙熱口腔裡的每一絲氣息。


蓮鬆開了吻著對方的唇,他用手指擦了擦嘴角。


而這時慎吾卻抓住他的衣領爬了上來。

他貼了上來,舌頭強硬的從他的嘴角舔上,強行的沿著唇瓣之間撬開牙關伸了進去。


兩個人的嘴唇就這樣分分合合,一下親近一下分開,像是親吻又像是啃咬一般的糾纏不清。舌尖和舌尖纏繞著,舔過口腔裡最柔軟的每一寸角落,發出淫靡而害臊的黏膩水聲。


蓮一手抓著慎吾的背,一手捧著他的頭,將那炙熱的身子撈進自己的懷抱裡。


慎吾緊緊的摟住了蓮的脖子,幾乎脫力的靠在他身上,整個人幾乎處於沉淪在親吻中的狀態。


親吻越來越黏膩,口水沿著嘴角滑落,也分不清誰是誰的。

空氣越來越燥熱,即使下了雨,那煩悶而令人窒息的暑氣仍沒有因此而消散的無影無蹤。



身體深處的某樣東西在這個時候被喚醒,某樣東西正在不停叫囂著,蓄勢待發的妄圖抬起頭來。



喜歡一個人總是莫名其妙而又毫無理由的。


而情慾也是。



他們都知道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但沒有人想要阻止。























在那昏暗幾乎沒有光芒的教室之中,窗簾被拉得牢實,門窗緊鎖,只有一絲光芒從窗簾和窗簾之間的隙縫裡透了進來。

地上是散落著的考卷書本,還有傾倒著的課桌椅。

在教室的角落裡,有正在互相渴求著彼此的兩個人。



慎吾的襯衫扣子敞開,衣服脫到了一半,掛著汗珠的,炙熱而白皙的胸口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


他的褲子早就已經不知道被蓮甩到哪裡去了,他的背靠在牆上,頭頂上頂著黑板的板溝,他敞開了雙腿,白色的底褲掛在他右腳的腳踝上。


蓮的兩根手指在他那灼熱而又窄小的肉洞裡翻攪擴張著,肉洞似乎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一邊不停的縮緊,一邊分泌著黏稠的腸液。


「嗯……唔……」慎吾克制不住從嘴角流淌而出的呻吟。


慎吾那在先前早已射過一次的性器,現在又濕漉漉的高高翹在他的雙腿之間。

蓮又放進了第三根手指。


那褐色的頭髮現在狼狽的垂在眼前,從那瀏海裡透出來的是那道充滿慾望的眼神,像隻飢腸轆轆的狼垂涎著眼前的人的肉體。


他赤裸著上半身,一滴水珠掛在他的胸口,汗珠從鬢角和髮根流下,滑過腹肌,流下一道道讓人難耐的透明水痕。


那銀色的耳釘在黑暗之中,依舊低調而隱晦的獨自在蓮的左耳上閃耀著金屬的光芒。


那三根手指越來越放肆的抽送著,一路的往裡面探索,蹂躪著那花徑深處的每個角落。


「啊…慢…那裡……嗯啊…啊…」似乎是戳到敏感點,慎吾縮緊了後穴。


像是惡作劇一般,蓮更加肆意的玩弄著敏感處。

指尖和肉洞交纏,發出色情的啾啾水聲。


慎吾用手捂著嘴,牙齒咬在虎口上,像是自己一不小心漏出一點聲音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蓮那沙啞而低沉的嗓音輕笑了一聲。


他親上慎吾那早已哭得紅腫的眼角,此刻又被刺激的滴下了生理性的淚水,蓮伸出舌頭,舔掉了那些鹹鹹苦苦的眼淚。


雷聲在厚實的雲層悶悶作響,而雨水沙沙。


擴張的差不多後,他將手指退了出來。


他從褲子後面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鋁箔包裝。

那是保險套。


他一手拿著那小小的鋁箔包裝,用嘴咬著開口,一扭頭就把包裝撕開,另一隻手則是在解開皮帶之後,拉開自己緊繃不已的制服長褲的褲襠拉鍊。


他的下身早已脹成炙熱的黑色山丘,性器頂端分泌出的前列腺液已經把黑色的內褲染濕,反射著謎樣的水光。


蓮正打算脫下內褲,卻又突然停下的手中的動作。


「我還是先送你回家比較好吧。」蓮說。

一滴熱汗從蓮的瀏海低下,落在慎吾的大腿上,汗珠一路滑下,滑進了慎吾的胯下。


蓮喉結動了動,吞了吞口水,身下又脹大了一圈。


「你確定你要這樣載我回去嗎?」慎吾看著他問。


黑色的眼珠和褐色的眼珠互相對看著彼此,而此刻那雙烏黑清澈的眼珠裡卻藏著色情而渾濁的慾望。


慎吾用食指勾住蓮內褲的開口,將它往下拉。

那粗大而炙熱的性器就這樣彈了出來,深粉色的龜頭被前列腺液弄得黏膩而濕漉漉的。

慎吾用手指輕輕的擦過了對方陰莖的鈴口,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你忍得住,你下面那傢伙可能受不了。」

此刻慎吾那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因為情慾而沙啞的嗓音就像是誘惑一樣。


慎吾從蓮的手中拿過套子,抵在對方龜頭上,然後一路推了上去,套住了整根肉棒。




慎吾正在邀請他。


蓮深吸了一口氣,吞了口口水。




蓮將自己炙熱的性器抵在對方微微開合的肉穴開口,他蹭了蹭,穴口像是歡迎他一樣,輕輕的含住他的龜頭。


灼熱的軟肉吸住他的前端,在那一瞬間,他的所有感官幾乎都集中在下身上,他重重的吐出一口熱氣。


「那我不客氣了。」他說。


下一秒,蓮把自己的性器用力的擠進慎吾那濕熱而緊緻的甬道中,慎吾被這突如其來的異物感刺激的忍不住嘴角的呻吟。

蓮最敏感的地方被溫暖的穴肉包裹著,而這裡頭因為發燒的緣故此刻更加的灼人。慎吾忍不住的絞緊了肉穴,蓮被夾得幾乎要射了出來。


「放鬆一點。」他摸了摸慎吾的頭髮。


凌亂而悶熱的吐息打在彼此身上,蓮吻上了慎吾的唇,舌頭勾了一下對方的舌,又鬆了開來。

蓮將慎吾的雙腿分得更開,將自己肉棒往更深更熱的地方推進,那毫無抵抗力的腸道就這樣把對方吞吃的更深。

慎吾被這突然的深入嚇的忍不住短叫了一聲。

那從未向任何人敞開的深處現在卻毫無保留的暴露在蓮的面前,身體裡那塊最嫩的軟肉現在正被炙熱而粗大的東西強行佔領。


蓮的嘴唇靠在慎吾的耳邊,那紛亂而渴望的喘息聲鼓動著慎吾的耳膜,他用舌頭舔了舔對方的耳朵,含住了慎吾的耳垂。


「嗯…啊……啊哈…嗚……」身下和耳垂的刺激讓慎吾忍不住的叫出聲來,即使他多麼的想忍住。


「我動了。」


深埋在體內的兇器開始緩緩的動了起來,一開始動作緩慢而小心,接著腰上的動作逐漸加快,狠狠的操弄幾下之後,又是小心翼翼的頂弄著慎吾的軟肉,一不小心怕弄痛了對方,動作克制而溫柔。


「嗯……啊…」又軟又啞的呻吟聲忍不住的從慎吾喉嚨中流淌出來,慎吾勾住了對方的脖子,又是親又是舔的湊了上去。


蓮那沙啞而低沉的喘息聲落在慎吾的耳畔,濕熱的氣息噴在他纖細白皙的脖子上。


蓮身下的動作開始加快了起來,他又狠又快的用力操弄著,腸道裡的黏液從穴口流溢而出。


蓮啪啪的操弄著肉穴,似乎是毫無章法的胡亂撞擊,他們交合的地方此刻已經被氾濫的黏液沾染的泥濘不堪。


在這樣的亂槍打鳥之下,他撞上了他的敏感點。

蓮開始反覆的摩擦撞擊著慎吾的前列腺點,慎吾沒忍住而拱起了身子,然後又把蓮的性器咬的更緊。


窗外又打下了雷,慎吾忽然覺得那股雷是偷偷的穿過牆壁而打在他的前列腺上一般,如同觸電一般的快感由身體的深處衝上了腦門。


「啊……等…哈啊……等等……」慎吾吃力的咬出一個又一個字來,蓮凶狠的撞擊讓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



「我等不了。」蓮說。


身下的人叫的又甜又軟,近乎沉淪其中的樣子讓蓮無法控制住自己。

他握住對方的腰,用力的挺進,不讓對方逃離。

他想要更多,全身上下的細胞正叫囂著要把慎吾全部都佔為己有,讓他在自己的撞擊之下,忘掉一切,讓他為了他瘋狂,讓他眼底永遠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覺得自己深埋在慎吾體內的肉棒又脹大了一圈。


肉刃在體內肆意妄為的蹂躪著每一寸柔軟而溫熱的穴肉,快感如同細小的電流一般,沿著脊柱一路地往上爬,酥麻的感覺越來越加強烈。


這樣的感覺讓人難以忍受,而卻又迷人的讓人難以逃離,像是釀了許久的酒缸,讓人泫然欲醉,深深沉迷。

不知不覺間,蓮的手指又悄悄的摸上慎吾的胸口,他用手指夾起了那粉嫩的乳頭,拉扯著欺負著它。


蓮抽出了性器,又深深的埋了進去,而慎吾的肉穴像是食髓知味貪得無厭的小獸,又將其深深的吞吃到底。


那難以遏止又讓人沉迷的快感,讓慎吾那哭得紅腫的眼睛此刻又撲簌簌的眼淚滴個不停。


蓮不停的撞擊著慎吾的肉穴深處,胯下的囊袋不停拍打在鬆軟的肛口上,發出了啪啪而又噗啾噗啾的淫蕩水聲,結合的洞口濕漉漉而黏膩不止,已然分不清楚到底是因為做愛而分泌出來的黏液又或是身上流下的汗水。


身上不停流下了汗水,潮濕的頭髮末端滴下了水珠,他更用力的挺進了深處,他親吻著慎吾被淚水沾濕的睫毛,手指插進對方濕潤的髮絲之間,捧住對方的頭,沿著對方的嘴角一路舔吻進去。


兩個人舌頭互相糾纏著,肆虐著口腔裡每一處甜美的氣息,下半身交合的地方仍然不停啪啪的抽送著,上方和下方都渴望彼此得無法自拔又難分上下。


窗外的雨下著,潺潺流動的雨水聲和歡愛而發出的淫靡水聲混合在一起,已經分不出到底是哪個是哪個。


空氣潮濕而又悶熱,他們在情慾的泥淖中沉淪。







雷聲滾滾,雨聲沙沙。


梅雨淅瀝瀝下得溫柔而纏綿,就這樣冗長而沒有盡頭的不停下著。





--

學期的最後一週,炙熱的陽光照在大地上,炙考著樹木植物和建築物,蟬在外頭有氣無力的唧唧喳喳鳴叫著,室內炎熱不已,高溫讓人汗流浹背,於是打開了冷氣。


慎吾坐在座位上,襯衫領口的鈕扣敞開,他翻開了書,蓮拉了椅子坐在他旁邊,手臂穿過了慎吾的手臂之下,側著身子抱住慎吾,頭靠在慎吾微微彎著的頸窩裡,慎吾也沒有管他,就任憑他抱著。


「蓮,幫我抓一下右邊的肩胛骨那裡。」慎吾說。

「是被蚊子咬嗎?」蓮把手伸進了慎吾的衣服裡,在慎吾所說的右邊肩胛骨的皮膚表面上摸到了一片細小的像是疹子一樣的突起,他抓了抓。

「不是蚊子。」慎吾說。「應該也是一種症狀吧,我常常這裡癢那裡癢的,像是起疹子一樣,但是過一下子之後它又會自己消掉。」


抓完之後,蓮繼續瞇上眼睛,頭靠在靠在慎吾的頸窩上,雙手環抱著慎吾。

班長拿著兩張資料走了過來,一頭烏黑的長髮在背後擺動著。


她走到兩人面前,稍微低下了腰,把資料放了下來,那烏黑亮麗的鬢髮垂了下來,她用手指把頭髮勾到耳後。

慎吾抬起頭來看著她。


「這裡是分組的確認單。你們兩個看一下,沒有問題就簽名吧。」她笑著說。


「嗯好。」慎吾放下了書本,把書籤塞進看到一半的書裡。

「蓮你別睡了,快起來。」慎吾雙手拿起表格,動了動肩膀試圖把抱著自己的蓮搖醒。


蓮睜開了眼睛,從慎吾手中拿走自己的那份。


班長把手撐在桌上,她由上而下看著蓮,對他笑了笑。


「蓮同學真的不轉理組嗎?明明數理成績那麼好。」她問。


蓮看著手裡的表格,隨手從慎吾筆袋裡抽了一隻筆,在確認無誤之後,便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他輕笑了一聲,把資料遞回班長手中,他則是向後躺靠在了椅背上,雙手交叉環在胸前。


「不了。」他說。


班長看了看蓮交回的資料,笑了笑,又看向慎吾。


「你們兩個在交往嗎?」她問。「兩個男生。」


慎吾看著手中的表格,拿起了筆簽名。


「我們有沒有交往,應該不關你們的事吧。」慎吾說。


他抬起頭來,把手裡已經簽好的資料交給班長。


「好的,辛苦了。」班長朝他們說完,便拿著資料走了出去。




「問的真尖銳,讓人感覺不舒服啊。」蓮看著她的背影說。「兩個男人交往又怎樣了?」


慎吾不回答他,只是轉過身去,把剛剛看到一半的書又翻開來看。


「她要問什麼我是不想管。」慎吾說。「我只知道她看起來好像很想跟你當同班同學。」


蓮前傾身子,手肘靠在桌子上,手掌撐著頭。

「之前看我的好戲,現在搞這齣,也太怪了吧。」


「我想剛開始可能是嫉妒你,後來我可就不知道。」慎吾說。「反正我也說不準。」


蓮把雙手放在慎吾的肩膀上,他湊近了他的耳邊問。

「不吃醋嗎?」


「你覺得呢?」慎吾問。







慎吾最不喜歡的就是和別人肢體接觸,但倒也不是有潔癖的緣故。


他就只是純粹的討厭別人握住他的手,討厭別人拍他的頭,討厭別人碰他的肩膀。


除了蓮。

那雙溫暖的手握住了他那指甲參差不齊、冰冷發白發紫的手指。


某樣灼熱的東西流淌進心底。




他對於蓮的第一印象就是那雙在開學時那間悶熱的教室裡一直望著自己的褐色的眼珠。


他不懂自己到底哪裡好看,可以讓一個和他同齡的男孩子看自己看得那麼入迷。


不太擅長和人相處的慎吾,上了高中以後依舊如同國中一樣默默的躲在角落裡看書,和班上的同學的關係維持普普通通的狀態,只維持最基本的交流。


他和其他人沒有什麼交集,而且空閒的時間大部分都在做各處室的工讀,其實也沒有什麼私人的時間。


可是和過去不同的是,他偶爾會放下書偷偷瞄個隔壁的蓮幾眼。


他很在意他。

他在意他經過自己身邊時那若有若無的煙味,還有他身上帶著的細小傷口。

那只藏在褐色頭髮之下獨自掛在耳上閃耀光澤的耳釘,就如同獨自坐在座位上的他一樣和周遭格格不入。

三天兩頭不來學校,來了學校就在睡覺,三不五時會聽到教官怒氣沖沖的廣播著他的名字。

但即使每天打混摸魚,他數學和自然的成績卻超乎其他人想像的優秀。


他的身上同時兼具了不良的氣息以及異於常人的聰明,這兩樣幾乎矛盾的東西在他的身上卻絲毫一點衝突都沒有,反而形成一種鶴立雞群,獨特而神秘的叛逆感。


慎吾對這樣的他很好奇。



有時候慎吾會聽到蓮國中的傳聞。

「他國中就是不良啊。一天到晚飆車打架。」

「他脾氣不好,一不爽就砸東西。」

「奉勸你們最好不要和他有來往比較好。」

「不要和他做朋友。」


慎吾其實一開始也差點以為蓮的本性就像眾人所說的那麼壞。


直到他自己親眼看到了,在那暖黃色的夕陽之下,那對著小女孩微笑著揮手道別的蓮臉上那溫柔的神情。


他突然覺得那些人的話太不公平了,自己也太過愚蠢。

或許以前的蓮真的很壞,但也不能因為如此就將現在的他也一概而論。


慎吾想要為他做點什麼,他想要讓蓮知道,其實還是有人關心他的。

但是身為一個長年來不怎麼和人相處的慎吾來說,他不知道能夠為他做什麼。


老實說他也不敢突然向對方搭話尬聊。


直到他看到對方桌上混亂的考卷,於是他決定要幫他整理那一團亂的桌子。





真正開始和蓮有交流是在他在公車門口,在蓮的面前跌倒的時候。


剛出院的他,對於一切都還很迷茫無助。

一輩子都得這樣吃藥,出個門也要擔心受怕,一天十二顆類固醇的副作用讓他簡簡單單的上個樓梯也有問題。

但是現實不會給他任何迷茫的機會,一出院回到學校所要面對的就是那些落後的課業進度和為了獎學金不得不努力的壓力。

他好累。


他不想在任何的熟人面前跌倒,他不想露出自己任何的軟肋,他情願把那些傷口都藏在心底,在那些輾轉反側的夜裡獨自承受。


然後蓮握住了他的手。

慎吾依舊很反抗。

但那雙手上的溫度十分溫暖。



他想起了在海邊的時候。

天邊是雲,海浪從遙遠的地平線一路慢慢悠悠的拍打滾來。


在那片天和地之間,蓮用那溫熱的手握著他的手,他們腳下踩著的是柔軟潔白的細砂和冰涼苦鹹的海水,腳趾之間黏著細小的沙粒。


他在水花四濺之中看見了蓮溫柔笑著的背影,那只掛在他耳上的銀色十字,連同他那褐色的頭髮一同在苦鹹的海風中飄搖。

慎吾在他的眼底看見萬千星河。


還有那帶著酒味的吻。

所有的情緒湧上心頭,然後徹底宣洩出來。


然後什麼種子落進心底。




在吹著風的穿廊中,蓮強硬的把菜夾進他的碗裡頭,那根嗆人的菸。

那隻手把他的頭髮揉得凌亂。


在流著大汗的體育課裡,流著汗的蓮摸著他的頭,把他擁進自己的懷中,他跌進了那個潮濕而黏著汗的擁抱。



然而他一點都不討厭。





在那個艷陽高照的中午,慎吾趴在蓮的背上。

他像是躺在一艘搖搖晃晃的小船上,隨著那艘船載浮載沉,他將頭靠在對方的頸窩中,鼻間飄來了薄荷洗髮水的味道,蓮的脖子沁著薄薄的汗。


在那間昏暗的房間裡,那雙如同巧克力一般的眼睛正望著他,他的頭髮仍然滴著水,但那隻手卻輕輕的為他逝去眼淚,溫柔的揉著他的頭髮。


在夕陽斜射之下,麻油的香氣依舊殘存在他的唇齒之間,那隻握著他的手有些汗濕,但是那樣的溫度卻又莫名的讓他安心,讓他不禁沉淪其中。




他的心臟鮮活的跳動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喜歡上他的溫柔了,就這樣沉浸其中。

或許是現在,或許是剛剛,或許是在更早更早之前就迷戀其中。

那顆不知道什麼時候紮下的種子已經不知不覺發了芽。

或許潛意識裡的他渴望著這種被愛著的感覺。

所以對於對方的碰觸一點都不反感。

他會縱容自己喜歡的人碰觸自己。



他喜歡他。



在書櫃和書櫃之間,他看見了滿身是傷的蓮。

他是第一次看見那麼脆弱的他。

以往的蓮都是那樣默默的待在他身邊,溫柔的對待他,慎吾忍不住的想要倚靠他。

但是他是第一次看到蓮那麼憔悴,那麼的害怕。


「我好害怕。」

「我害怕的是,自己也會變成和他一模一樣的人。」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想傷害你。」



但是此刻的慎吾不知道自己能夠安慰他什麼。

因為即使他哭了,他的父母也不曾安慰他。

他不懂得怎麼安慰人。

可是他也害怕看見他哭,看見那麼溫柔的人哭。



先……先上藥吧。他想著。


慎吾把他拉進懷裡,其實他的手是微微顫抖著的,他拿著棉棒把那些血液和和死皮一起黏走。


蓮和他的爸爸是不一樣的。

正因為他有過傷痛,也曾經誤入歧途,所以他比其他人都還要溫柔。

如果他不出手,那麼那個人就會更變本加厲的傷害他。

他們是不同的。


慎吾是這麼想的。


慎吾不知道自己能夠安慰他什麼。

因為即使他哭了,他的父母也不曾安慰他。

在他傷心難過的時候,他總是拿起書來看。

因為沉浸在書裡可以讓他暫時忘記誰是自己。

於是他遞了一本書給他。



然後蓮吻了他。



蓮說他喜歡他。


慎吾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他不曾覺得自己被愛過,至少上了國中之後就從來不曾有過。

每天回去面對的就是「獎學金下來了沒?」還有毫無止境的「我沒錢」和父母的爭吵聲。


而蓮這樣溫柔的對待他,讓他忍不住的倚賴著。

他渴望著被愛。


蓮不停的為他付出,對他溫柔,對他好,但慎吾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辦法為他付出。

他太弱了。

什麼都沒辦法為蓮做。

他有時候會怨恨老天爺為什麼不能讓他的情商值多一點。


慎吾最不喜歡的就是和別人肢體接觸,但不是有潔癖的緣故。

或許他只是不想被對方的溫暖灼傷而已。

因為他什麼都沒辦法為對方付出。


他不敢愛人,也不敢被愛。

因為他不懂像他這樣卑微又渺小的人該怎麼愛人。


他覺得只是一昧接受對方付出的自己很自私。

他害怕自己的那些不滿只是自己愛埋怨而已,他不想在蓮的身上重蹈覆轍。

他害怕自己會和父母對待他的獎學金一樣,視蓮的溫柔為理所當然,而開始不停的予取予求。


他沒辦法給蓮一個確確實實的「我也喜歡你」。





梅雨沙沙的下得很大,空氣潮濕而悶熱。

他正發著燒,全身不自主的發抖而畏寒。


他一個人站在陰暗而沒有半個人的教室中。

周圍是他剛剛情緒失控推倒的桌子。


為什麼明明自己那麼痛苦了,還要被這樣責罵?

他不懂。


他深陷在泥淖之中,掙扎著妄圖翻身,卻又越陷越深。


轟隆的一聲,閃電這個時候打了下來。

蓮打開了門從門外走了進來。


蓮披著光芒而來,他什麼都沒問就這樣緊緊抱住了他。



那身體的熱度透過薄薄的襯衫傳了過來,溫暖了慎吾正在發著抖的身子。

那隻大手揉亂了他的頭髮,把自己緊緊擁在他的懷中。


他是一隻深陷泥淖而醜態百出的獸,而在那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是蓮伸出了雙手將醜陋的他義無反顧的抱進懷中。

蓮就如同他的救贖。


他只有他了,只有他願意包容他。


蓮不停的為他付出,對他溫柔,對他好,但慎吾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辦法為他付出。

他太弱了。

什麼都沒辦法為蓮做。


他不敢愛人,也不敢被愛。

因為他不懂像他這樣卑微又渺小的人該怎麼愛人。


他習慣了那種教科書式的有標準答案的問題,但對於這種廣泛而沒有標準解答的題目,他只能傻傻的呆站在那裡,慌亂得不知所措。


那隻在金魚缸裡掙扎窒息窘迫不已的金魚,第一次遇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顆被塵封已久而早已遲鈍不已的心,在此刻又慢慢的甦醒過來。

笨拙的小小金魚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他知道自己不想離開蓮。

因為他就是他渴望的。


如果他沒有辦法主動為蓮做點什麼,那就想辦法把蓮想要的給他。

如果他不想他離開他,那就陪在他身旁。

如果他想要擁抱自己,那就張開雙手任憑他。

笨拙的小金魚什麼都沒辦法給他,只能縱容對方的碰觸索求,獻上所有的自己。



「只要你不離開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不會離開你。

我很無能,我很弱,什麼都做不到。

但是只要你想要,我也什麼都願意做。











鐘聲響起,煩悶而無聊的英文課結束,慎吾將教科書放進抽屜裡。


蓮拿著書走了過來。


「你看得懂這段課文在說什麼嗎?剛剛老頭講的我實在是聽不懂。」蓮問。


「嗯…你拿給我看一下。」慎吾從蓮的手中接過他的英文課本,看著上面被蓮圈起來的課文。


他正打算向蓮解釋那段課文的內容,結果就聽到外頭有人在喊他。

「慎吾,過來一下,班導找你。」女同學在門外朝著慎吾喊著。

「好的,等我一下。」慎吾回應。


「那老頭找你有什麼事啊?」蓮撐著頭看著慎吾問,似乎是因為和慎吾獨處的時間被打擾了,而有點不開心。


慎吾從座位站起身,朝著蓮聳了聳肩笑了笑,表示他也不清楚。


他打開門走到教室外,班導正背著包包站在那裡等他。


「老師,有什麼事嗎?」慎吾問。


男人看著他嘆了口氣。


「慎吾啊,我知道你人很好。」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但是像蓮那種不良少年,還是不要和他來往比較好。」

「到時候如果影響到你的成績下滑就不好了。」


聽到男人的話,慎吾沉默了一下。

然後他拉下了口罩。


「他曾經是,但是現在並不是。」他說。「我自己有分寸。」



和班導說完話之後,慎吾走進教室裡。

「老頭跟你說什麼了,臉色那麼難看?」蓮問。

「班導要我不要和你來往。」慎吾說。


「那個老頭…」蓮拍了自己的額頭。「他果然跟你這樣說了嗎?」

蓮嘆了口氣。

「他前幾天也這樣對我說,要我不要跟你來往。」


「我才不要管他。我的成績也沒有受影響。」慎吾拉開椅子坐下。「該做的事都做了,哪裡來說不來往就不來往啊。」


蓮忍不住笑了出來。



但是事情並沒有因此結束。

下午,慎吾的母親來到了學校。

他的母親留著一頭黑色頭髮,髮絲之間混雜著斑駁的白髮。


他們兩個、慎吾的母親以及他們的班導,四個人坐在導師室中的會談桌前,慎吾和蓮拉了折疊鐵椅坐在同一側,班導和慎吾母親則坐在他們兩個對面的沙發上。


慎吾為每個人倒了一杯水,各自放在他們的桌前。

蓮拿著鋁箔包果汁毫不在乎的吸著。


「妳怎麼來了?」慎吾問。


「我只是打電話要她注意一下你的交友狀況,然後你媽就來了。」班導對著他說。


他媽媽用力的拍了桌子。

「我不能來嗎?不看好你又搞事不是嗎?要不是你老師打電話告訴我我還不知道。」

「為什麼要和不良混在一起?你就那麼有自信不被他影響嗎?」

他媽連珠炮似的對著慎吾破口大罵。


慎吾任憑她罵,什麼都沒說。


「所以呢?」慎吾問。



此刻本來默默坐在一旁的班導,這時開了口。

「我聽到同學說你們兩個在交往,是真的嗎?慎吾?」


這時的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

所有的喧鬧在此刻突然燃燒殆盡,安靜了下來。

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又移開,什麼都沒說。


他媽開了口。

「蓮,你叫做蓮對吧?聽說你家只有你媽媽和你,單親家庭是吧。」

「是。」蓮回答。


她笑了笑。

「難怪會有你這種壞小孩,因為你沒有爸爸能把你管好啊。」

「整天只會翹課打架抽煙喝酒,什麼都不會,只會誘拐我兒子,讓他變成同性戀。」


蓮捏扁手中的鋁箔包,果汁從裡面噴了出來,沾濕蓮的整隻手。

蓮垂下了頭。


慎吾看到蓮的動作,他知道對方很明顯的在隱忍著怒氣。

蓮可以忍,但是慎吾不行。

他知道自己的媽媽說的話讓蓮的心裡很受傷,而且是徹徹底底的刺傷了他。


他忍無可忍。


慎吾從座位上站起來拿起手中的水杯就往他媽身上潑。

「閉嘴。」他手顫抖著拿著水杯對她說。


在場的人,包括一旁其他班的導師和同學,全部都嚇了一跳。


她被嚇得瞪大了眼睛,烏黑的頭髮還滴著水,她從沙發站了起來,用力的拍著桌子,對著慎吾大吼。

「你竟然敢潑你媽水!我是你的誰啊,你敢這樣對我啊!」


「等等慎吾我不要緊你別…」

在一旁的蓮連忙站了起來,他抓住慎吾的肩膀,試圖要讓他坐下。


但是慎吾卻撥開他的手,把蓮推回自己的座位中。


對於自己那傷害了別人還毫無自覺的媽媽,他腹裡的怒火此刻旺盛而炙熱的燃燒個不停。

慎吾也不甘示弱,他拉下了口罩,用力的吼了過去。


「單親又怎麼樣了?妳有資格對他品頭論足嗎?」


他媽也拿起手裡的水朝他潑了過去。


「我說的都是事實不是嗎?他到底對你洗了什麼腦讓你敢對我這樣沒大沒小啊?我是你媽你知道嗎!」


慎吾整顆頭都濕透了,眼睛也進了水。

他咬住了嘴唇,眼角通紅,溫熱的眼淚和冰冷的開水在他的臉上混合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

他把手中的水杯摔在了地上,透明的玻璃水杯在地磚上碎成一塊又一塊。


他的瀏海還滴著水,那濕漉漉的鬢髮貼在他的耳側,有些水滴沿著脖子滑了下來,沾濕了襯衫。


「因為我喜歡他不行嗎?」


他聲音顫抖地,近乎是哭了一般的大吼著。




接著他推開了椅子,推開辦公室的門甩門而去。



.


「找到了,你果然在這裡。」蓮說。


午後西下的斜陽從圖書館的窗戶照了進來,整間屋子內充斥著暖黃的光芒。

而蓮在書櫃和書櫃之間找到了他。


慎吾的頭髮還是濕的。他蹲下身子抱著膝蓋,把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就躲在角落裡。


蓮大手摸過書櫃上一排又一排的書,他一路走了進來,來到慎吾的身邊坐下。


「你回到家會怎麼樣?」蓮問。「你都這樣跟你媽頂嘴了。」


慎吾聳聳肩。

「我也不知道。可能沒飯吃吧。」他說。

「每次我弟在學校搞事之後,她都氣得不煮飯。」

「不過超商的義大利麵真的很好吃就是了,我最喜歡的就是白醬焗烤培根通心粉。」


蓮戳戳他的臉。

「那我要不要拿著吉他在你家樓下邊彈邊唱,送便當給你吃?」蓮笑著說。「我也會做白醬焗烤。」


本來一臉鬱卒的慎吾笑了出來。


「那我是不是要站在窗臺邊聽你唱歌?這是什麼老套的茱麗葉劇情?」



「哎,是她說的吧。」蓮說。「交往的事。」

「或許是吧。」慎吾說。「我都那麼毫不留情的這樣回她了嘛。」



.


慎吾從口袋掏出鑰匙,用它打開了門鎖。

「我回來了。」他轉開了門把。


他的心情很複雜,各種情緒,尷尬也好,生氣也好,難過也好,全都雜七雜八的在他心中摻合成一團。

一打開門面對的是毫無一人的昏暗走廊。

他走進門裡,用腳踩著鞋跟,把鞋子脫了下來。

他媽從那陰澀無光的屋子走了出來,走到他的面前。


「你還知道要回來,你還知道你是這個家的小孩喔。」她說。


心中的怒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慎吾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往裡頭走,然後他媽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到底要不要給我跟他分手?」她問。


他閉上了雙眼。

慎吾覺得自己那頭早該已經乾掉的頭髮,好像並沒有完全乾透一樣,水滴又滲進他的心底。


慎吾又想起了蓮說過的話。


「只要你不離開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不會離開他。

因為那是蓮想要的。

因為他什麼都不會,所以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什麼都願意做。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我不要。」慎吾看著她堅決的說。「為什麼一定要分手?」


她又一次用力的甩開他的手臂。

「安安穩穩找個女孩交往不行嗎?你不分手那你就給我滾出去!」


她對他怒吼著。

她用力的扇了他一巴掌。


「我到底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我才沒有那麼倒楣生你這種喜歡男生的噁心兒子!給我收拾東西滾出去!」







他背著包包,坐在家門樓下的樓梯上。

慎吾撥通了電話,他打給蓮。


嘟嘟聲過去後,對方接通了電話。

「怎麼了?」蓮那有點失真的聲音從手機傳了出來。


慎吾停頓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那麼想哭。

剛剛被扇了巴掌的地方仍然火辣辣的痛著。


「我被我媽趕出來了。」他顫抖著說。


慎吾聽到電話對頭有什麼東西狠狠撞擊的聲音。

「我去接你。」蓮說。




約莫十幾分鐘,蓮就騎著重機過來了。

他從車上跨了下來,夕陽從巷口照了進來,蓮背著西照過來的黃光,朝著坐在階梯上的慎吾走了過來。

那樣的身影令他泫然欲泣。


他看著慎吾,蹲下了身子。


「小臺的車今天被我媽騎走了,我家裡只剩下大臺的了。」


蓮對著慎吾說,他用手撫上慎吾被打紅的臉頰。

慎吾才瞄到蓮的手指破皮受傷了,似乎是剛剛用力的捶了什麼一樣。


「你的臉比四個月前好了很多了,紅斑都退得差不多了。」蓮笑著說。

「雖然又被打紅了。」他揉了揉他的臉頰。


在那一瞬間,那些好不容易被慎吾的深呼吸壓下去的那些尷尬、生氣,更多的是難過和不堪,那些雜七雜八摻作成一團的東西,又再一次的湧上了心頭。


在那一刻,眼淚和心頭的情緒一樣,一同從眼角溢出,又流了出來。



蓮張開了雙手。

而他跌進了他的懷中。


「我們逃吧。」蓮說。






他們坐在同一部機車上,沿著濱海公路一同奔馳而過。


慎吾緊抱著蓮坐在後座,狂亂的風在他們身側吹過,吹亂他們的頭髮,瀏海打在臉上的感覺很痛。


他們在一處觀景台前停下了車。


夏日的夜晚即使沒有什麼陽光也依然悶熱。

他們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飛蛾在路燈之下胡亂飛舞,他們一起坐在觀景台附設的桌椅上。


蓮提著那袋在路上經過的超商買的東西,把它放在桌上。

他從裡面拿起一個微波餐盒給慎吾。


「吃吧。你的白醬焗烤培根通心粉。」他說。

「謝啦。」慎吾雙手接過了那個餐盒。


「你的衣服好可愛。」蓮看著慎吾的衣服忍不住笑出聲來。

慎吾穿著一件白色圓領短袖上衣,上面印著一隻可愛的卡通貓咪圖案。


慎吾雙手緊拉著衣服下擺,嘟起了嘴。

「是你要我把制服換下來的啊,我就剛好拿到這件衣服我也沒辦法。」

他小聲的嘀咕著。



蓮輕笑著,也跟著坐了下來,他從裡面拿出自己的炸豬排蓋飯,把上頭的塑膠封膜撕開。濃郁的炸物香味和白醬香味一同撲鼻而來。

蓮打開手機放在桌上,放著音樂,他們吃著各自的晚餐。


他們的前面是海,後面是個小山丘。

月亮的光芒從天邊照在漆黑無光的海面,那團幾乎全黑的海和天之中只看得見反射在水面的那白色的破碎月光。


蓮從塑膠袋裡拿出了兩罐啤酒和一包香菸,慎吾用雙手接過其中一罐,拉開了鐵環後就喝了下去。

是水果風味的啤酒。

蓮拉開了另一罐啤酒的鐵環,撕開了香煙包裝,打開紙盒盒蓋。


香菸特有的淡淡菸草味飄了出來,他從菸盒裡抽出了一根菸,從胸口的口袋拿出打火機點火。

紅色的火光在香菸的尾端漸漸亮了起來,他吸了一口菸,然後緩緩吐出了混濁的白煙。


「抽菸了。」慎吾一邊喝著手裡的啤酒,一邊看著正在抽著菸的蓮問。

蓮拿起已經拉開開口的啤酒,喝了一口。


「偶爾抽一根,從上次你叫我戒掉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抽過了。」他拿著手中的菸又吸了一口菸。


慎吾看著蓮,雙手握住鋁罐啜飲了一口。

「那也給我一根吧。」慎吾開口說。


蓮歪著頭對著他嗯了一聲,他用嘴巴叼著手裡的菸,菸盒打開朝著慎吾,慎吾從蓮的手中抽出一隻菸。

慎吾將那根菸夾在手指間,嘴唇咬著菸尾。

「頭靠過來一點。」咬著菸的慎吾含糊不清的說著。

蓮嘴上咬著菸尾巴,手指夾著那根菸,他前傾身子,靠近了慎吾。

慎吾的菸靠近了蓮的菸,星點般的火光沿著相接的尾端慢慢燃燒起來。


蓮吐了一口煙,看著慎吾笑著。

「想學壞了?對了,後天就是期末考喔。」他說。


慎吾笑了。

「那個就算了吧,我偶爾也想糟蹋放縱一下自己啊。」他拿著那支菸吸了之後,朝著蓮吐了口混濁的白煙。

「就算我當乖小孩也沒有什麼好處不是嗎?」



「你自己拿捏好分寸啊。菸酒對你的身體可不是多好的東西,如果不小心加重那可就不好啦。」蓮說。


慎吾拿起鋁罐又喝了一大口後又放了下來,他看著蓮,臉頰微微的酡紅,那嘴唇上暈染著水光。


「我知道啦。」




天邊的月亮緩緩的往天頂上爬,啤酒和晚餐也幾乎見底。

慎吾手裡夾著香菸,已經快要燒完。

其實他只有剛點上火時吸了幾口而已,剩下的時間只是靜靜的看著手中的那根菸,放任它被點點星火逐漸燃燒殆盡。


慎吾看著蓮被月光照著的側臉,而蓮也轉過頭來看著他。

蓮垂下了頭。

「抱歉,因為我的關係,害你被趕出來了。」他說。


「你道什麼歉?」慎吾問蓮。「我才比較想說抱歉。害你被我媽那樣罵,你一定很難過,現在還把你也跟著拖下水。」


他凝視著手中燃燒的橙黃色火光。

「我啊,一直以來都一直被動的接受你的付出,但是什麼都沒辦法為你做,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好自私。」

蓮抬起了頭,慎吾看著蓮。


蓮對著慎吾勾起了嘴角,轉過頭去看著反射著粼粼月光的海面。

「我們都一樣老,因為我們都是一百四十億年前大霹靂下的產物構成的。」蓮開口說著。


他轉了過來,食指指著慎吾上衣那隻貓咪的眉心。

月光似乎也偷偷溜進他褐色的眼底。


「在遙遠的過去,我們曾經融為一體,而現在的我或許是過去的你的一部分,而現在的你也是過去的我的其中一部分。」

「既然都是彼此的一部分,我覺得無論是付出也好,還是接受也好,其實都無所謂。」


他瞇著眼睛,將手中的那罐啤酒一飲而盡。

「而且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很久很久,那種事情根本不用太在意。」


他將手裡的空酒罐放在桌上,一隻手撐著頭,又看向海面。

又吸了一口手裡的煙,吐出了煙霧。


「如果要我形容的話,我覺得所謂的愛情其實更像是恩情。你願意愛我,而你也願意給我愛你的機會。互相欠來欠去到最後也什麼都不欠啊。」


桌上的手機放著的音樂突然被中斷,接著響起了電話鈴聲。

「電話響了,我接一下。」蓮拿起了手中的手機,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喂,媽。」


似乎是聽不太清楚,他開了擴音。

「蓮你現在在哪裡啊?把我的重機騎到哪裡去了?」電話那頭傳來他媽媽的聲音。


「我現在在海邊吃晚餐,跟妳小媳婦一起私奔呢。」蓮說完之後忍不住笑了。

慎吾用力的捶了他一拳。


蓮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告訴給他媽媽知道。

「原來是這樣啊。」電話那頭的女人說著。


「那如果老師還是誰如果找到妳的話,妳幫我們擋一下,不要告訴他們我們在哪裡。」蓮說。


「好啦好啦,小心照顧好人家。哎呀,年輕真好。」電話那頭的女人笑了出來。


「好啦,我掛囉老媽。」蓮說,按下手機螢幕上的掛斷鍵。


他站起身來,把手中燃燒著的菸丟到地上踩熄。

他拍了拍慎吾的肩膀。

「我們一起找今晚住的地方吧。」


月光照在他們的背上。



.


隔天早晨,他們離開民宿之後,在附近的小鎮上逛著。

這裡是個靠海的小鎮,海岸線崎嶇,以漁業為當地主要的產業。

早上他們在附近的漁市逛了一圈,慎吾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腿上穿著一件藍色的牛仔褲,頭頂帶了一個大大的草帽,用來擋住陽光。

蓮內裡穿著一件白色短袖,外頭罩著一件藍色的丹寧外套,下半身則是穿著黑色的牛仔褲。

一路上很多阿姨看慎吾可愛,紛紛喊著「怎麼會有那麼好看的男孩子」一邊塞了一堆自己攤上的東西給他試吃。中午他們到一家當地人推薦的一家小吃攤裡吃了中餐。



「你吃這麼多海鮮還好嗎?」蓮一邊咬著嘴裡的炸蝦一邊看著慎吾問。

「我本身不會對海鮮過敏所以是沒關係,而且每次我都只吃一口而已,剩下的還不是都進了你的肚子裡了。」慎吾聽到蓮的話,吃到一半的他便鼓著臉頰滿滿的食物抬起頭看著蓮。

「反正我現在吃的也不是海鮮嘛。」慎吾指著自己手裡的牛肉湯麵。


下午,他們沿著靠海的大橋一邊牽著手,一邊慢慢的閒晃著。

傍晚,蓮載著慎吾又到了他們昨天晚上一起吃晚餐的那個海灘。

他們從一旁的階梯走下,這裡的海灘和他們那裡的沙質不同,他們那裡是細軟潔白的沙子,而這裡的卻是小石子遍佈的礫灘。

橙色的夕陽碎在不斷翻滾的海面上,粼粼的黃光灑在上面,海面被海風吹拂不停的湧動著。潮濕的海風迎面吹來,遙遠的、近處的,陸地的或是海洋的味道揉在一起吹了過來。

他們的身上是海潮的味道。


慎吾跑到浪花前面,張開了雙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裡果然很漂亮,昨天晚上都一片黑漆漆的。」慎吾說。


蓮也跟著走到他身旁,手搭上了他的肩。

「對吧,以前國中有一次不小心騎太遠騎到這裡。那個時候就覺得這裡真的很不錯。」


慎吾抓著頭頂的大草帽,突然大笑了起來。

雙眼瞇成了一條縫,嘴角大大的咧開。

「我們這一整天下來,真的好像一般那種傻瓜情侶的約會。」慎吾說。


蓮摟住了他的細腰。

「我們本來就是傻瓜情侶。」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橘紅色的夕陽漸漸沉到海面之下,紫色和藍色的雲把被夕陽燒紅燒黃的天空和雲霞壓到了地平面之下。


「眼淚也是鹹的,海水也是鹹的,你說我們會不會也是海水的一部分?」慎吾問。

「或許吧,我們的祖先都是從海裡爬上來的啊。」蓮說。


很快的,天空便逐漸黯淡無光。


他們看著夕陽西下。




慎吾頭靠著對方的肩膀,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長按著開機鍵。

原本漆黑的手機螢幕現在亮了起來,在閃過了廠牌的商標之後,跳出了鎖定螢幕。

他用手滑開了螢幕鎖定。

通知列上滿滿的都是未接來電的通知。


慎吾看著自己手機螢幕,他看著蓮。

「我應該趁還沒滿二十四小時的時候接個電話才對。」慎吾說。

蓮聳了聳肩。

「也是啦,不然等到警察來找我們的時候就很難處理了。」蓮回答。「更何況我還是無照駕駛。」


此刻,慎吾的手機響了起來。

慎吾按下了接聽之後,按下擴音。

「你都開擴音啊。」蓮小小聲的問。

「我的手機太舊了,如果不開擴音的話聲音都聽不到。」慎吾回答。


月亮從天邊爬了上來,側照在他們的身上。


「你終於接電話啦,現在你是長大了翅膀硬了會飛,敢跟男朋友離家出走就對了?等你回來我一定要把你腿打斷掉,打得碎碎的,讓你站都站不起來。」電話那頭傳來粗啞的男性聲音,是慎吾的爸爸。


慎吾皺起了眉頭。

「我是不知道媽跟你說了什麼,不過是她說如果我不跟男朋友分手的話,我就自己收拾東西滾出去,我不想分手,所以我就滾出去了,我只是聽了她的話而已。」

「爸,你要搞清楚,是她要把我趕出去的,不是我自己要離家出走的。」


慎吾深吸了一口氣。


「還有,不管你是要用扳手敲爛我的牙齒,還是要打斷我的腿,我都不會分手的。」


蓮又再一次將手放在慎吾的肩上。

電話那頭傳來了喧鬧的聲音,夾雜著怒吼夾雜著喧嘩,過了許久之後,終於又安靜了下來。


「你是不是把提款卡拿走了?」

電話那頭,慎吾的媽媽把手機接了過去。


「對,我拿走了,那又怎樣?卡片上面寫的也不是妳的名字。」慎吾說。


「你到底在搞哪齣?趕快給我回來,我還要顧你弟你知道嗎?」她大聲的怒吼著。


慎吾也跟著她大聲了起來。

「每次都是你弟怎樣你弟怎樣,如果妳那麼愛他的話那就去顧他就好啦幹嘛管我?」


「你現在在說什麼話?你不知道自己很麻煩嗎?萬一怎麼樣了又要跑去醫院不是嗎?那我之前的辛苦不是都白費了嗎?」她又拔高了聲音大聲嚷嚷著。


慎吾捏緊手裡的手機。

「妳只在乎自己的辛苦有沒有白費而已吧?妳是真的愛我心疼我嗎?妳只是覺得我很麻煩而已吧?」

他朝著手機大聲吼著。


「我很辛苦難道你不知道嗎?為什麼你現在那麼會頂嘴脾氣那麼壞,難道你不能體諒我嗎?」電話中的女人不耐煩的大吼大叫。


慎吾拿著手機,停頓了一下。

他咬著自己的嘴唇。


「妳永遠只會為了自己想,覺得全部人都要照著自己想法行動,對,全世界就是妳最辛苦最可憐。」

「難道因為妳辛苦,我就應該什麼事都照妳所希望的去做嗎?」


「我…」他媽媽還沒來得及接話,他就朝著手機繼續吼下去。


「一接起電話就只會問卡片的事情,每天回到家也只會關心獎學金到底下來了沒,那麼缺錢就自己去賺啊。」

「你們一天到晚就只會吵吵吵抱怨對方抱怨沒錢還會怎樣?還不都是一模一樣半斤八兩的兩個人?為什麼我要承擔你們造成的所有壓力啊?」

「為什麼之前對我的事情都不管,整天只會關心錢錢錢錢錢,現在就要對我要和誰來往管東管西的啊?」


似乎是吼完了,他停了下來。


他那隻拿著手機的手垂了下來。

風從身側緩慢的吹過,襯衫的衣角被掀起,髮絲被風吹起而飄了起來。


海水從遠方的海平面那端,慢慢的、一排又一排的滾著白沫過來,帶著一片又一片裂在海面上的月光,然後又一排而一排的拍打在海灘上。

慎吾又再一次拿起手機。


「一切都是妳自己所說的妳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會有我這種生了病的噁心的同性戀兒子。一切都是我的錯。」慎吾語氣顫抖地說。


他咬著唇,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來,看著似乎要咬出了血一般。

而斗大的淚珠還是堅持不住,從眼眶裡掉了下來,一滴又一滴的落在手機螢幕上。

他看著手機啜泣著,想要說話,但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顫抖的,連一個字都說不清楚。

手機上顯示通話時間的秒數還是不停的跑著。

螢幕的藍光照亮慎吾的臉,光芒在淚珠裡散開,他彷彿流了螢光一般的淚。

噙著淚水的眼珠有千萬顆隕石墜落,那些淚珠是不小心從眼眶裡掉出來的流星。



「對不起。」

「我沒辦法成為妳最想要的那種乖乖讀書平安長大娶妻生子賺大錢的好兒子!」


他朝著手機螢幕大聲吼完之後,把手機丟在海灘上,丟下頭頂上的帽子,踢掉了腳上的鞋,光著潔白的腳在礫石遍佈的海灘上奔跑著。


沒有章法,沒有歸處,也不知道去處。



蓮從海灘上撿起了還沒被掛斷的手機。


「喂,我是蓮,雖然我不知道妳還有沒有在聽。」

蓮把手機放在耳邊。


「會造成他發病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壓力,一個人整天對他抱怨你媽怎樣怎樣,一個整天催他獎學金下來了沒,我並不覺得在這種環境之下,他能夠安然無恙的長大成人。」

他看著慎吾那毫無目標無頭蒼蠅似胡亂跑著的身影踢到了東西而跌倒在地,他本來要走上前去扶起對方,但慎吾自己慢慢的爬了起來,開始在礫石灘上緩慢的走著。

他走得很慢很慢。


「我的意見是很偏頗。」

「他會發病是你們自作孽,你們有資格說自己照顧他很辛苦嗎?不要笑死人了。」


他嘲諷般的笑了一聲。


海水拍打在岸上那嘈雜的聲音,和遠方的風聲一同在空中揉成了一團。

海風捎起了他的瀏海。


「如果妳不想愛他的話,那就讓我來愛他吧。」

蓮說。


「雖然對妳來說我是不良少年,我是誘拐犯,但是我不會讓他走歪的。」

「因為我也曾經學壞過。」


他看著越走越遠的慎吾的背影,掛斷手中的電話,把手機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他撿起了慎吾丟在海灘上的帽子和鞋子,也跟著他緩慢的速度,跟在慎吾的身後。


他們從海灘的那頭走到海灘的另一側,又從那側走了回來,有時慎吾會停下,看著遠方的海平面,凝視許久,又轉過頭去,繼續往海灘的另一端走著。

蓮看著慎吾的眼神,他覺得他看的並不是海平面,也不是看海灘的另一端,好像是正盼望著正看著更加遙遠的東西。

或許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底下到底踩到什麼東西。


蓮跟在他後面,看著慎吾的腳底板,已經受了傷沾了血。


他們走了將近一整個晚上。

慎吾停下了腳步,他朝著海平面那端即將下山的月亮,在拍打著海水的海水和海灘的邊緣坐了下來。

他臉上的淚已經乾涸,那反射著太陽光芒的白色月光照在海上,照在他的臉上。


蓮站在一旁看著慎吾,那顆月光照在慎吾的眼底。

慎吾看著月亮笑著,然後側著身子倒進了大海之中。

他的上半身在海水之中,下半身在海灘上,他側躺在海洋和陸地之間。

海水從他的頭頂拍打而來,他的頭髮和衣服已經浸了水而濕透,他的頭髮在海水裡飄散。


「如果我只是一條魚就好了。」慎吾說。

蓮放下了手中的鞋子和帽子,也跟著躺在海水之中。

他躺在慎吾的背後,伸出手抱住了慎吾。



「徹底鬧翻了。」蓮說。

「過陣子再道歉就好了。」慎吾說。


慎吾向後靠在他的懷裡。

「起來吧,你的腳走了一整晚都被磨傷了。」蓮貼在慎吾的耳側說著。

「嗯。」慎吾只是輕輕應著。


他們一同躺在海水中,兩雙腿胡亂的交纏著,海水已經把他們的衣服都打濕。

那已經紅著的眼角又流下了眼淚,從臉頰兩側滑下。

溫熱的眼淚和冰涼的海水又混合在一起,化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不知道何者是何者,也分不清味道,然後又一同的被潮汐給帶走。


慎吾抓住了蓮抱住自己的手臂。

「謝謝你願意陪我這個幼稚鬼無理取鬧。」他說。


蓮從苦鹹而冰冷的海水之中爬了起來。

他雙手撐在慎吾的身側,由上而下的看著他。

那濕透的瀏海滴下了水,滴在慎吾的臉頰上。

他的眼角和臉頰都紅透了,那從蓮的瀏海滴下的水痕看起來像是一條淚痕。


蓮面帶著笑,看著身下的慎吾。

在彼此的眼瞳裡,他們看到自己在那其中的倒影。

「我也要謝謝你願意讓我陪你這個幼稚鬼無理取鬧。」



蓮牽起水中的慎吾,慎吾跟著他站了起來,一跛一跛的走到乾的地方坐下。

蓮從車上把包包拿下,拿出了包紮的用品。

他捧著慎吾的腳掌,原來潔白的腳掌,現在卻充斥著通紅的破皮和傷口,或是紫青色的淤血。

他在稍微清理一下傷口之後,灑上了碘酒,用棉棒小心翼翼的塗著。


「回去之後我大概會被你爸媽告誘拐未成年吧。」

蓮一邊用繃帶輕輕的纏著慎吾的腳掌一邊說。

慎吾看著他,他吸了吸鼻涕,笑了出來。

「未成年誘拐未成年嗎?不然叫你媽也來告我一下好了。」

蓮笑了出來。



風吹了過來,慎吾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蓮一邊笑著誰叫你去泡水一邊從包裡拿出一條薄毯子包著慎吾,然後抱著他,那比慎吾稍高的體溫從那衣料傳了過來。


「下個月醫生如果要抽血的話,大概指數又會往上飆吧?傷口回去會不會又化膿啊。」慎吾說。


蓮又笑了起來。

「你現在才開始注意到嗎?那你有想過要怎麼和醫生解釋嗎?」


慎吾像是正在思考一樣歪著頭。

「嗯……就說最近發生很多事心煩意亂唬爛過去。」


碎浪拍打上來,然後又退了過去。

天邊漸漸亮了起來,泛起了青藍。


蓮雙手搭在慎吾的肩上,看著遠方嘆了口氣。

「回去肯定鬧翻了。照那個老頭大嘴巴的個性,我們在學校大概會丟臉丟到死吧。」

「我們想都沒想就直接騎車殺上來了。」慎吾說。

他們看著對方的臉又笑了起來。


慎吾向後倒在礫灘上,噗哧的一聲,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白痴,我們也太蠢了。」慎吾說。


蓮也跟著躺了下來。

「這就是年輕的本事啊,該瘋狂的時候就要義無反顧的衝。反正我們都還年輕嘛,總可以埋怨,總該有不顧一切任性之後再回家被罵的權利吧。」


慎吾轉了過來,蓮也同時翻過身來。

他們看著彼此,看著對方眼睛裡自己的眼睛。

蓮勾起了嘴角。


「人生也好,愛情也好,都沒有所謂的對錯不是嗎?凡事要做了才知道。」

他說。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慎吾從蓮的口袋裡拿出了手機,接通之後,按下了擴音鍵,放在他和蓮之間。


「慎吾嗎?」慎吾的爸爸粗啞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出來。

「嗯。」慎吾回應。


他們沉默了好久。

他爸爸先開了口。


「哪一天我們三個好好談談吧。」男人說。

「嗯。」慎吾回答。


海風又吹了起來,掀起了他們的衣服。

蓮揉了揉慎吾的頭髮,變成了一團亂。

他們的頭髮還在滴著水。


蓮坐起身子。

「今天要期末考。」蓮用手指勾起慎吾的瀏海。

「現在騎車上去還來得及嗎?」慎吾抓著身上的薄毯子也坐了起來。

「現在也才剛日出而已,現在走的話,八點前應該還可以洗個澡之後再到學校吧,制服洗了烘乾應該也還來得及。」蓮看著天邊。


天邊的雲層裡泛出了日出的光芒,陽光從堆疊著的雲中透了出來。

本來是藍色的天空開始亮了起來。


在黑夜中沉眠的萬物,在此刻便又紛紛的甦醒過來,光芒落在湧動著的浪花上,風挾帶著海潮的味道吹起他們的頭髮。



又是新的一天。



或是青澀的,或是任性的,那些輕狂的少年們所做的那些事,那些不論是非對錯所流下的那些眼淚,在那片靜謐的大海和天空之中,融成了那些拍打上岸白色沫花的其中一部分,又退進汪洋大海之中,隨著浪潮一同湧滾到遠方,無影無蹤。



或許沒有退路,或許也沒有未來可言。

即使在深不見底的泥沼裡掙扎,至少身邊還有彼此。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我們走吧。」








最新文章

查看全部
《淤泥》 (上)

「你願意和我一同墜入地獄嗎?」 我們沒有退路,也沒有未來。 —— BGM:我們很好—JJLin >>>>>>  站牌受到日曬雨淋,上面標示著路線和時間的漆色已然脫落。灰白色的濁厚雲層覆蓋著天空,彷彿要下雨一般。公車在前方路口的紅燈前停下。...

 
 
 

留言


bottom of page